我的少年时代(拾麦穗 坐在饭樽下会饿死)
(龙感湖上渔船飘)
(濯港镇)
母亲的话,那怕就是一句很平常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住,一辈子不忘怀,母亲曾对我说,你就是“坐在饭樽下会饿死”的人。樽,为古人盛饭的木制器具 ,饭樽就是盛满米饭的樽笼。意思是说坐在饭樽下,在受饿的过程中,不去动用饭樽里的饭而活活挨饿。母亲的话,是批评,批评我太笨;是褒奖,因为“坐在饭樽下会饿死”里含有“近水楼台不得月”的含义;更是担心,担心我太本分,太宽厚,过于老实,乃至今后人生难糊一碗饭吃,我后来的人生历程说明母亲的话并非多余的,母亲在即将离世,生命若纤弱飘忽游丝的那一刻,从心底里发出微弱,呼喊阵阵我的小名后悄然与世长辞,也说明了她老人家一直乃至死都在担心着我。
1960年到1962年,人为掀起的“大跃进”刚刚宣布结束,又遇上了连续三年自然灾害,人祸天灾是要由人民来承担后果甚至买单的。那时我和几个妹妹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连饭都难吃饱的一家七口人(外婆,父母,我和三个妹妹,三姐出嫁,大哥去了宜黄,5姐去了彭泽),还谈什么长身体,要营养。那时粮食和食油实行按计划定量,父亲整天做那样重的体力活儿就30几斤米一个月,其他人都在20斤左右,加上油水不足更要多吃粮食,那一点计划粮还不到半月就吃完了,根本就不够。那三年幸亏母亲的姐姐和妹妹(大姨和小姨)在乡下,都对我家有济助。大姨家离九江较近,过江走5-6里路就到了,大表哥在生产队当书记,小表哥在邮电局工作,她们的生活比我们城里人要活路得多,我三头两脑地去她家挑点南瓜,蔬菜或农产品来充当口粮。小姨家离九江较远,过江后要走30多华里路,她家在一个叫龙感湖的国营农场。小姨夫是龙感湖农场远近闻名的一位木匠师傅,在农场是很吃得开。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正所谓“荒年不饿手艺人”,他一家在农场生活比我家有保障的多,小姨每年都邀我母亲去龙感湖农场(靠近濯港)她那里拾麦穗,以帮我家应对饥荒和三年自然灾害。 湖北黄梅龙感湖是一片荒湖沼泽,人烟稀少。1955年,国家组织开发利用湖北龙感湖,在湖区周围建设六个大圩和三个小圩蓄洪、垦殖,有大小围堤131公里,护坡34公里,围垦面积107300公顷,建立湖北龙感湖农场。 配套实施黄梅县的孔垅、小池、濯港等乡镇在湖区围垦,面积达 2000公顷农田,相应建立乡镇农场,以主要发展一季水稻、小麦和芝麻等作物。
那年头收割小麦主要是靠人的双手用镰刀收割,由于要抢种稻谷,抢收抢种,加之人手少,时间紧,任务重,往往割不干净,在小麦秸秆的捆扎、搬运、脱粒中,也都会出现掉穗情况,于是小姨就在农场一开始抢割麦子的时候就托口信叫我家人去拾麦穗。 那是1961年6月下旬,我刚结束小学各项考试,母亲就带着我去了龙港湖农场,还约好父亲一周后带一个板车来接我们。 我一到农场,就被两位表弟围得团团转,很快成了好朋友。小姨一共有这两个孩子,大的叫安心,小我两岁,和我同级,不过,他不准备再升初中,而正准备跟着姨夫(他父亲)学作木匠。当地时年很兴木匠职业,认为做木匠就可闯荡江湖,摆脱“农门”之苦,他正有一肚子话要和我聊过不完。小表弟叫安国,正在读小学4年级。当天,我们都没去拾麦穗,而是由两个表弟带我去逛农场。晚上,我们三人睡在一个铺位上,聊得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带着我和两个表弟每人背着一个大布袋,一起去拾麦穗(姨父在外做木匠活,小姨要参加农场集体割麦)。两个表弟特别热心,他们找来了水壶,盛满了水,带了馒头和生西红柿,一起到了地里。那时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因为要抢种,又因人手少,农场很难组织集体人员来拾捡散落的麦子,我们捡麦子只要是在他们收割后,抢种前这个空挡中,就不影响农场的操作计划。所以农场对我们远道而来的职工亲属来此拾麦穗大都持欢迎态度,至少是不会反对的。 我们一到地里,只见一大片一大片新割的麦茬子像朝天的钢刺一排一排摆插在地上,我和两个表弟都脱了鞋下地,一不小心,我的脚踩在麦茬上,被扎得奇痛难忍。只见他两赤脚单拣麦茬走,一点也不感觉痛,我真好奇怪,难道他两是赤脚大仙?还是长期练出来的?还没让我问他,安心告诉我:“这里有很大的窍门,一脚下去,不要将脚板踩着麦茬顶端,而是将脚尖灵活地从麦茬底部顺着麦茬将麦茬压倒然后将脚板压在被踩倒的麦茬上”,我按照说的做了一遍,果然不会刺痛脚板,难怪城里小孩来拾麦穗往往总是把脚刺破,那时没有掌握这个窍门。 我们四人在一块田里,先从东往西捡到田头,然后另取一行又由西往东捡,这样反复来回,周而复始,就像“扫荡”一样,争取不落下一穗。拾麦穗看来很简单,只要看见麦穗,俯身弯腰伸手把地下的麦穗捡起来放进布袋里,时间一长了,腰酸背痛,得换成下蹲前行的办法,总之不能一个姿势到底,不断变换姿势,可减少疲劳,增加耐力。地面上的麦穗,有时半天难碰上一根,有时会碰上几根或一大把,其中技术因素还是不少,安心安国总比我捡的多,母亲捡了好几次,也捡的很快很多。我也刻意眼明手快,总还是难赶上他们。 太阳由红彤彤的朝阳逐渐变成金光四射,热辣似火的骄阳,收割后的麦地无一点阴处,四人完全暴露在烈日下,弯着腰捡啊捡,太阳光直接照在背心使背心产生灼痛,好想此时偷点懒休息一会,可四处一片片热辣辣的田,附近压根就没一棵树可避荫。真有点像兵书上说的,“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只有加快拾麦穗,才是唯一之出路,没什么想的,大家和太阳较劲,捡麦穗的速度更加快了。一个个麦穗装进了布袋子。袋子装满了,抖一抖,压一压又变成半袋了。日头不断的向西移,口袋逐渐的鼓起来了,火红的太阳把我的衣服都烤的湿淋淋的!口渴了,而壶里的水却早已经喝尽了,就跑到小溪边喝口甘甜的溪水;饿了,吃我们带来的干粮! 这时我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6天后,人虽然累得不行,个个都晒得黑包公似地,而拾麦穗行动成效明显,墙角几个箩筐装满了麦穗。在一个大晴天,把麦穗铺到院子里,我和两个老表抡起裢枷甩打,不到一个上午,麦穗只剩下光杆了,麦杆下面却铺了一层厚厚的麦粒,滚圆滚圆的镶着黄色光彩,赛似珍珠。用簸箕簸筛掉麦芒穗杆等,把麦颗粒装进四个麻袋里,一称,足足400多斤。这400多斤麦子拿回去还要磨成面粉麸,做面条或做馍馍,可解决一段时间粮荒的问题。我和母亲看到这么多麦子都会心地笑了。下午,小姨一家要去农场割麦子,我母亲也去了,因为人多可增工分,母亲嘱咐我在家到吃饭时间把饭菜热热,把几个馒头放在饭里蒸熟等他们回来吃饭。我在家找了一些杂事,比如把麦子一代代捆扎好,等明天父亲带板车来时只要往板车上一放就可拖走。很快到了吃饭时间,我把饭菜馒头都热好了,一等没回来,两等也没回来。原来由于双枪任务重,时间紧,农场天天搞突击,他们四人一下午足足搞了三个整劳力的工分,弄到晚上8点才回来。回来时,母亲和小姨及两位老表都以为我会先吃饭,等他们回来一看,饭菜和馒头原封未动。母亲带有埋怨的口吻说:“孩子,你真是‘坐在饭樽下会饿死’”,小姨和两个老表也是感叹不已。 第二天上午,父亲带来了一部板车,把我们的战利品--四袋麦子装上车,小姨还搬来了南瓜,冬瓜等蔬菜以及黄豆,花生等农产品,足足装了一车。我和父母亲拖着板车,欢天喜地地望江南奔去。 这次和母亲去江北拾麦穗,共捡得400多斤麦子,够一家人度过粮荒差不多可达半年。的确,这些为这点粮食展转这么多劳力,真是一种苦涩的回忆,但它同时对我来说,永远是一种最难得的美丽回忆。记得初二曾读过白居易的《观刈麦》,联系自己的拾麦经历,感慨万千,这首白居易的五言讽喻诗,我至今一字不漏地会背诵,这大慨也是对照自己,对这首诗就更加钟爱,如影相随,不离不弃了。现将此诗抄录如下,供大家欣赏: 观刈麦
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桨。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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