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狮子山吼月寺山脚下，村口有两棵古枫树的腊水村里，一间盖瓦的老房子，里面围了很多人，母舅，舅母，还有两位没有成家的母舅，二位姨娘，还有我的母亲和父亲，加上佬表，表妹等等，都表情沉重地看向那一间外公睡的厢房，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爹爹呀"，"水牛呀"的哭喊声响起，木匠水牛外公师傅终于永远地走了。
这是我儿时记忆之中最深刻的一幕，当时对死这个概念还是比较懵懂模糊的，不知所以。只是记得母舅，舅母姨娘，母亲哭外公叫爹爹，外婆就哭外公的大名字叫水牛的悲痛心情。外婆哭："水牛啊！您怎么就这样走了，还丢下两个没有教养婚配，成家立业的老四，老五，二只崽你都不管了"。
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痛失至亲，呼天唤地，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悲惨的场面，于我应该是来到这世上第一次遇到，至今记忆犹新，恍如昨日。后来母亲曾告诉过我，外公在重病期间，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曾一再叮嘱我母亲，对于两个未成家的弟弟，母亲要用心和外婆一起，共同为他们娶媳妇儿成家，帮忙想办法出主意，这也算是外公对母亲托付未完成的一个重要后事。
外公是一位手艺人，木匠师傅，人家都习惯地叫他大名字水牛，水牛师傅，远近闻名。过去的木匠师傅，和其它手艺人一样，工资低，地位不高，而且是上户去做工。平时就替人家做木犁木耙水车，桌椅板凳牛头车之类的，工钱大多数还要等到年底再去收帐。
外公做得最多的是给人家做木脚屋，就是用树木做屋脚的木房子。六十年代前后，农村的房子大多数都是用树木做屋脚的五树屋，八树屋，有厅堂用木板做隔厅，隔成房间，条件好的外面用青砖结墙，不少人用土砖结墙。一些树木屋脚，木板，我那里当时要到景德镇浮梁山里去买，后来鄱阳连环街也有。做屋有驾马，上梁，暖梁这些习俗。
外公他能把人家的木材料，充分进行利用，在那寸木是料的年代，尽力做到不浪费东家的木料，因此也赢得周围村民的好评。外公时代的木匠，做的就是凭着手中一把斧头，一把锯，一个墨斗一根线，还有一张勤凳；不比现在的木工，工具都现代化，也不用做一根根屋脚的房子，做的是钢筋水泥楼房，木匠只是打一下家具装修，装模，有现成的板材买。外公只是凭手中一张斧头，要把一根树做成立起来的屋脚，而且一根根的，分成厅堂，拖铺，房间，灶下，前后分水，中间还要用穿梁，穿方制肘牵扯固定，顶上还要用横梁一根根的，就是先要做成木屋架子，然后石匠才在周围砌墙。
以前的木匠既是动手做房子的人，又是房子的设计者。需要根据东家的想法，加上东家的树木材料，把木屋架子先设计，再做起来。没有上过学的外公，只是凭着师傅的引进门，能给人家把房子做起来，确实不容易，有难得过人的智慧。那个时候，我那里有不少人学了一辈子，都不能单独给人家做一栋房子，到最后还要请腊水塘的水牛师傅来才行。
小时候听到最多的是外公在周边好几个乡镇，木匠师傅手艺比赛时，在规定时间内，能用斧头做出12个大小一样的长方体木块，一起往上堆高起来不倒，得过第一名。现在想想这是真正的斧头功夫，硬是用一把斧子，能做好堆起来12个不倒，真的不容易，当时有一位师傅只堆了11个就倒了。
我家的老屋是外公生前做的：中间是厅堂，后面是拖铺；东边一间房，前面一个过道，通向后来东边做的厨房；西边隔成前后两间房，后来父亲还在西边又做了一个关牛的小屋。
记得外公当时把老屋原先打了眼的旧屋脚，都一根根用了上去，还有父亲在前面菜园子里砍的两棵棕树也都做成了屋脚，放在后面拖铺的位置。
外公就是这样一位能想尽办法，不浪费人家的一寸木料，尽量把人家的屋子做到最好。因此远近闻名，一年365天基本上在户上给人家做事，也许是过于劳累，才早早地走了。
一到年关，外公白天要上户给人家做事，晚上还要上户去收以前给人家做的工钱。外公也带过我一起去要过工钱，就是收帐。寒冬腊月的，北风呼啸，好不容易叫开了东家的门，碰巧赶上东家管钱的男主人不在，又白跑了；还有就即使叫开了人家的门，人家又讲从个商量没有钱，明年再给；还有的人家，遇上一个调皮又不懂事的小孩，打开门一看是个来收帐的师傅，又呯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过去手艺人的酸甜苦辣，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现在的人，包括我自己要是没有和外公一起去收过账，还真是感觉不到其中的滋味。不过外公总是乐呵呵的，笑容满面，下颌巴上蓄着的一绺长长的花白胡子，随着他爽朗的笑声不停地抖动，至今想起这音容笑貌，还真的像一位看似开心的智者。外公他从来没有半句怨言，还把手中的电筒拍了又拍，又说真是"拍拍个电筒，摇摇个手表"，这不电筒又光了。也许外公对这种人情世故，早已经习以为常，这就是过去手艺人生活真实写照的一部分。
外公己经走了很多年了，母亲也都快八十了，我可以告慰外公的是：二位当年未成家的母舅的孙子、孙女都好大了，上了幼儿园；而且现在的木匠师傅很少有用斧子的，也很少有人用树木做有屋脚做的屋。木匠师傅比以前用斧头做工具的时候要轻松得多，大多数都是用机器搞装修，如电锯，电锤等；工价比以前也高多了，很少有欠帐的，都是现钱。人们的生活比过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大家都生活得非常幸福。
谨以此文纪念早逝的、勤劳的、敬业的、平凡的木匠外公。您对生活的乐观、还有那种豁达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去努力工作，积极地面对生活。
发表于 2023-2-14 20:3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