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有些是听母亲说得,有些则是陆陆续续,听他的许多战友,在后来与他交往中,说出来的。 特别是,时任海军装备部部长的陈佑民将军说的:“胡厂长在中原突围时,以他的级别(团职)是可以随大部队一起突围的。”那时,陈佑民将军是五师兵工厂警卫排排长。 了解中国解放战争史的都知道,解放战争是以“中原突围”为标志。当时,国共谈判尚未全面破裂。大战一触即发,为减轻全国其他战场的压力,党中央要求中原军区部队,尽可能牵制住,数倍兵力于中原军区部队的国民党军。同时,指示作战部队分三路准备突围,后勤机关等非作战人员,分三部分。一部分联系老乡家,湖北当地的人员,可自找关系疏散,实在无法走得,由当时的军调小组安排从铁路北上,到其他解放区。 当时,母亲生完大哥才几个月,肯定是不能随大部队突围的,那将要影响到一些作战部队。在此关键时刻,父亲又一次以大局为重,不给组织添麻烦,选择了,“设法找人去贵阳,我祖父那里”(当时汉阳兵工厂还在贵阳,正准备往汉阳搬迁)。组织上考虑再三后,批准了父亲的这一计划。于是,父亲开始作向贵阳转移的准备。按现在的交通,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当时,国民党近百万大军包围得死死的,就算父、母都是湖北当地人,也要通行证和接受盘查。上哪里搞通行证呢? 父亲通过各种关系(当然是祖父,原汉阳兵工厂那里)设法找到,一位当时从贵阳往汉阳运兵工厂器材的国民党汽车兵中的一名上士(张鹏)。他恰好,近期要运一批器材到汉阳,空车返贵阳。所谓“无巧不成书”,父亲在原汉阳兵工厂旧址附近,正好遇到刚到汉阳送器材的张鹏。他受我祖父之托,正在设法找我父亲、母亲(祖父盼子心切),父亲让他搞张通行证,然后搭他的车去贵阳,他满口答应。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由于当时太想早点离开湖北这个即将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地方,拿到张鹏办的通行证(别人的名字,贴上父亲的照片),都没有记住通行证上的名字,这个疏忽,差点出了大事。在路经最后一道封锁线时,被拦下了,由于是国民党军的军用车辆,所以,前边几道检查岗都由张鹏亮出他的证件而畅通而过。可这次,不但是最后一道,还是川军部队守卫,而川军在国民党部队是严格出名的。 他们一个带头的,非要检查同行的其他人,好在母亲怀抱婴儿,他们没为难她,只是让父亲出示证件,这真是紧张到极点。当父亲掏出那份“假通行证”时,自己手心出汗了!“要是看出破绽就危险了!”更加要命的是,那个领头的,一手拿着“假证”,一边问父亲:“叫什么?”“哪里人?”好在那个川军领头的是个小个子,父亲在驾驶踏板上瞄了一张“假证上的名字和籍贯,便信口对答了。”由于是拖儿带女,张鹏又在一旁敲边鼓,父亲乘机塞了包好烟给那个领头的。他将烟放进口袋,手一挥“放行”,一场惊吓,化险为夷。 父亲到贵阳后,兵工厂正搬家,父亲就和我叔叔一起在祖父开的汽车修理店干活,同时,注意一切有关解放军的消息。又不便明目张胆打听贵阳地下党的情况,当时,贵阳还是国民党的大后方,特务和军统非常嚣张,稍有不慎,就会有危险。好在祖父在汉阳兵工厂朋友多,面子大,又会为人,一些国民党军官常来店光顾,不是借钱(赌输了),就是修完车不给钱,倒也相安无事。 这样过了几年,直到贵阳解放,解放的第二天,父亲就去军管会,接上了组织关系。据当时在祖父店里当学徒的杨凯回忆,“大师傅,早上出去办事,快中午穿了一般军装,别了把手枪回来。我们才知道,大师傅原来是共产党。”杨凯,当时在祖父店里学徒,管父亲叫大师傅,母亲叫师母,管叔叔叫小师傅。50年抗美援朝爆发,在父亲的介绍下,报名参军,走上了朝鲜战场。从朝鲜战场回来后,转业在云南省磷肥厂。他一直记得父亲一家,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被祖父家收留后,当学徒,一直到贵阳解放。在此期间,父亲常给他讲些浅易的革命道理,对他今后参军后的工作学习帮助很大,很久以后,他逢人就说:“大师傅(指我父亲)是他革命的引路人。” 文章前面提到的,原海军装备部部长陈佑民将军与父亲的重逢,则非常富有戏剧性。七四年,一次中船系统召开,系统内大中企业,领导干部会(这类会议基本都是父亲参加,因为,他是分管科研、技术和生产的)。一天,大会发言,轮到父亲介绍“企业今后发展的计划和设想”,父亲在台上发言,一口湖北话,引起当时刚调任海军装备部,但任部长陈佑民将军的注意。他向大会秘书处了解父亲“是哪里人”,“解放前是哪个部队的”等情况,知道父亲就是中原突围后,他一直在寻找的原五师兵工厂厂长胡昌春。他激动地在台下出口处等,一直到父亲发言结束,走下台时。他上去行了个军礼,问父亲“胡厂长,你还记得我吗”?近三年的变化,父亲自然记不起来了,他握住父亲的手说“我是小陈呀,警卫排的小陈呀!”父亲这才仔细打量他,立马叫出他的名字“陈佑民”。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有这么好的记性。两个老战友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中午,原本大会只在开始和结束时安排宴会,平时都和中船总公司员工吃工作餐。可今天,陈部长非要与父亲喝一杯叙叙旧。中船总会议负责人立马安排,席间喝的是五粮液,父亲平时爱喝两口,但绝不贪杯(怕误事)。可那天中午怕多喝了,因下午还有会。中船总会议负责的同志,便请大家结束了。父亲在今后说到那天老战友久别重逢的事,还不断说:“没想到小陈还记得我,而且,还这么能喝”! 那天重逢之后,陈部长介绍好几位即将离休的战友,来九江海军干所休息,说是有个老五师的战友在那当厂长。其中:包括刚去世不久的刘友田叔叔,他在新四军五师,曾担任过师长李先念的警卫员。那时,陆续到九江海军干休所的新四军五师战友,多的时候有八人之多。后来,这些老战友经常逢年过节就走动走动。父亲是个好客的人,只要工作不忙,隔三差五,都会约他们来家中一聚。那时,我还在上海,海军航空兵大场机场当兵,记得有一年,父亲率“中国导航仪表考察团”出访欧洲四国,回到国内后,在上海搞总结,住在锦江饭店。 父亲让人叫我去见见,想看看我当兵后的样子,一个星期天,我请假去锦江见了父亲,他见我穿军装的样子很高兴,留我在锦江饭店吃了饭(我第一次受此待遇,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在我们儿女心中,父亲一直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一个人。席间,乘他高兴时说出陈部长的事,我便开口:“是不是能帮忙调个部队,或者直接去北京,海军大院”,父亲想都不想,严肃地说“做好你现在的本职工作,其他别想。”这是父亲第一次堵住我有分外的想法。如是放在如今,只要父亲开口,陈部长一个兵团级领导,调个当兵的岗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交代秘书就给办了。那次以后,我就再不提此事了。 还有一件令我不解的事(到后来才理解父亲),随他一起去欧洲考察的厂里一位姓蔡的工程师,在上海准备总结材料时,因结婚晚,中年得子,老婆生孩子,想让他回去,他向父亲请假。父亲一听就火了,批评他“是你家里事重要,还是企业的大事(指写总结)重要”。据说,当时这位工程师都哭了,父亲仍不为所动。可到晚上,父亲打电话给厂办的倪主任,交代她,蔡工老婆产假的事,厂里一定要照顾好。不像现在,做月子可以去会所,还可请专门月嫂。那时,只有靠组织。父亲安排好后,一直没告诉蔡工程师,直到在上海的工作结束。回到九江,蔡工才知道。于是,当天夜里就来家中,向父亲千谢万谢。父亲只让母亲出面跟他说“别放在心上,你今后把工作做好,就是对胡厂长的感谢了”。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只要你把党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说到父亲临退二线前亲自抓的四项民品、有些已出样机(电动自行车),有的则是完成了全部设计和一套完整的图纸(汽车空调)。风力发电机则是根据出国考察带回的资料,提出设想,报上总公司批准。至于玩具电机(也叫微电机)更是九江仪表厂的强项。下边我分别道来。 一、电动自行车,如今的电动自行车已风靡全国,样式也多种多样,可那时的九江仪表厂生产的样机,没有多少人感兴趣。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阵式。估计连图纸和样机早已尸骨全无。 二、汽车空调。当时,已立项,并完成全部图纸设计和试制,但也不了了之。其实,这套图纸,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盗出,并分别给了三家民营企业。其中一家叫“启明电器有限公司”,企业有员工近三百人。老板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一次吃饭时,我跟他说,“你们企业搞汽车空调,我知道,原九江仪表厂就曾搞过”,他说“这里的三分之一图纸,就是九江仪表厂的人转让给我的”,我说“你怎么不全部接手呢?”他说:“没那么大实力和资金,这都已经很不错了”。 三、风力发电机组。不记得是二零零几年,国家准备投资20多亿,建设环鄱阳湖风力发电机场。招标消息一出,当时就有清华大学学者向国务院报告,说江西九江仪表厂早在八十年代就已开始风力发电机组的研制。因为,九江仪表厂有许多清华毕业的科技人员,当发改委一行人来到仪表厂一问才知道,研制组解散了,图纸也不知去向。多好的项目,就这样付之东海。 四,电动机。说到电动机,不得不说到七十年代海军舰船上,水兵舱里用的电风扇,基本都是九江仪表厂生产的。我的许多与我同年入伍的九江籍水兵战士,看到来自家乡的装备,无不显得有些兴奋。还有个传说,说是一次军舰造港维修,水兵们离舰时,忘了关风扇。结果一个多月,维修结束后,上舰验收,看到风扇还在转,一摸还不发热。这足以说明,九江仪表厂生产的船用挂扇,质量是多么好。直到现在,九江有些老人家中还在用。 写到这里,我似乎有停不下笔的感觉!对父亲深深的敬爱和敬佩油然而生。对此,父亲的对党忠诚,对人民的热爱的崇高精神,也将伴随我走完余生。(原海军航空兵退役战士:胡健/文)
编辑:九江日报文创中心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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