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乡下有句话叫“小孩望过年,大人望插田”,不须解释,大家知道意思吧。“双抢”当下人知道的不多,抢收抢种。双抢是在七月份中下旬,这也是一年中太阳最毒,天气最热的酷暑期,就这十多天要完成成收割、插秧。
我们家人口最多的时候有七口人,爷爷,爸妈,两姐,哥与我,每人6分田,合计4亩2分。田地很分散,有打谷垱、兰湾、灶口、沙畈、牛颈垱等,爷爷在时,爷爷周详考虑,我留在家中当伙头军,我10岁时开始做全家饭(这劳动教育过关了吧)。那时候,家中还可以不为双抢发愁。后来,两姐姐大了,家中割稻子,收稻子也不用发愁,边收边种,爸晚上耕田,周密计划好,顺利完成。
我最想写又最不忍写、最不敢写的是我上大学期间的双抢。我与哥上大学了,那一年爸把牛卖了,给我们做学费(庄稼无牛客无本),那一年我回家双抢,那一年父亲身体不好,我割稻,收稻,爸找人商量多用牛,我家只有一爪牛(这专业术语,不懂私问我),爸晚上耕田,我下午后一个人插田,穿一个短裤头,文小姐吻我,我就回敬她泥巴,我在泥土中感悟《平凡的世界》,我在烈日下练就铜皮铁骨,这么多年后,我再没有吃过比这更苦的苦,那一年我带着父母给我筹的500元学费,我插完秧后到了南昌,后来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双抢”。
又是一年“双抢”的日子,虽然早没有双抢了。烈日下我怀念曾经的过去,我感谢烈日下的厚赐,我感恩天地的厚爱,我感叹人生的厚重。曾有高人朋友指出“经历即财富”,真的是当年炼就的铜皮铁骨,而今这么多年依然百毒不侵。“ 双抢”有句形容懒人的顺口溜“早上正好睏,中午受点趁,中午又死热,下昼摸点黑,下昼蚊虫咬,留到明清早”。真正的双抢人是早上天蒙蒙亮就出门,十点前争取割完稻子,晒上两三小时,下午晒焦,下午打谷,打完后迅速捆好草,放水,耕田,插秧,说得很轻松,每一道工序都是艰难的过程,抢是主题词,迎酷暑,斗高温,与时间赛跑,与体能极限较量。
在兰湾割稻子、收稻子我们是一天内完成,带饭过去,打赤脚在滚烫的鹅卵石路上挑着一百多斤,一路小跑,太烫了,这种足底热疗养成筋络出奇的好。后来修了简易公路,可以用板车拉,拉车的经历培养了坚定的团队意识。双抢还有就是抢种,插秧一般选择下午,争取晚上插完,我插秧速度比较快,前面也写了,就是蚊子多,还有蚂蟥,我当时倒还蛮喜欢这泥中世界,在边退边插中,感悟人生“后退其实是向前”的境界。
小时候,割谷一不小时就把手割破皮,妈妈有句名言“三步不移脚,土巴也是药”,我们一般用泥巴一包,继续割,那时没听说破伤风,手上伤口无数,所幸命大福大,自带免疫系统。怀念双抢的日子,经历过双抢,再不会有超出那段日子的艰难。双抢固然苦,收的是收获,种的是希望,不生何尝不是如此。
那一年,我早早起来割稻子,大约不到4点,也没手机,也没手表,割到九点后回家,一语不发,吃完早饭睡上一觉,上午又去割另外一块田。下午把早上一块田稻脱粒,晚上放好水,爸爸半夜把田耕好,第二天上午把另外一块田脱粒,下午一个人把一块田插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这样的日子不敢回首,这样的日子不能回望。这是时间与生命赛跑,这是人生与命运挑战,这是岁月与光阴的碰撞,这是伟大与平庸的分界。这一年,我学会了孤独,当你一人面对偌大田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是归途,不知什么时候是晚安,不知什么时候是夜落乌啼云满天,我学会了承受,我学会了担当,我学会了遥望,我学会了适应中感悟人生的力量。
那一年,我炼就了铜皮铁骨;那一年,我无可奈何;那一年,我决定找寻找诗与远方。(代仁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