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邻居

韩泽文

邻  居/韩泽文

1

起子做梦也没想到，因为一次升学宴会跟好兄弟扳手的关系闹僵了。

起子的大名叫詹起来，扳手的大名叫刘班，两人是隔壁邻居。

他俩之所以一个外号叫“起子”，一个叫“扳手”，是因为他俩都曾经在一个钢厂当过钳工。“起子”、“扳手”是钳工箱必备的工具，他俩名字里一个有“起”、一个有“班”，所以工友里的一些雀泼鬼们戏谑给他俩起了“起子”、“扳手”的外号，不过，这哥俩还比较认同这个外号，索性彼此也这样相互称呼。

两人来自同一个乡，又分在同一个班，时间长了，两人处的比亲兄弟还亲。

不过，两人的外形跟外号可不相配，起子偏胖，扳手偏瘦。

起子比扳手大两岁，在性格方面，两人也有所区别，起子属于那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倒头就能打呼噜的人；而扳手属于做事比较精明巧干、不能吃亏的人。即便如此，这也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友情。

一起上下班，一起到食堂打饭，同住一间宿舍，两人形影不离。有雀泼鬼常常打趣他俩：你俩莫不是那个什么吧，嘻嘻，跟两口子似的，这关系，啧啧，就跟厂里的铁疙瘩一样，铁的不能再铁了。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带来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小型钢厂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节奏，加上管理层经营混乱，货款不能回笼，最终，钢厂因资不抵债宣布破产。

钢厂倒闭之后，起子跟扳手一起回到了自己的乡村。

2

起初，两人并不是邻居。一个住在乡东头，一个住在乡西边。

不久后，回乡后的他俩按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习俗，各自成了家。起子的老婆是本乡的，起子的爸妈说了，都是一个乡的，知根知底，好相处。扳手的老婆则是外乡的，按当地人的俗称，叫“山外佬”。

婚后，起子生了个女儿，扳手生了个儿子。

几亩薄田，难以养家糊口，为了多挣些钱，扳手选择外出务工去了。

起子呢，则在家人的帮助下，在乡里集镇上开了一家电焊维修铺。

日子就像滑轮一样，慢慢的向前滚动着。

3

扳手虽然在外务工，但逢年过节，只要回家，都要和起子聚一聚，甚至有时两家在一起吃年夜饭，要么在起子家，要么在扳手家，哥俩喝点小酒，拉拉家长。酒桌上，扳手说的最多的就是赚钱方面的事情，几杯酒下肚，感叹自己读少了书，否则能赚更多的钱。起子话少，像听众一样听着扳手侃侃而谈，偶尔插话也都是随声应和一下。

后来，乡里搞移民建镇，规划的地段在省道附近。起子因为店铺是租赁的，决定申请建房，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扳手。扳手一合计，也决定建房。由于申请自建房的人较多，为了公平起见，乡里决定采取抓阄的方式分配地基。非常巧合的是，起子跟扳手抓的号码居然紧挨着，哥俩高兴坏了，当晚两家还聚在一起庆贺了一下。

成了邻居的哥俩，关系更加亲近了。

起子呢，还干着自己的老本行，只不过是店铺开在了自家一楼。扳手虽然年纪大了，但凭借多年精通的手艺以及老练的做人方式，很受老板赏识，所以一直在原单位务工。

扳手常常跟起子说，趁单位效益还不错，自己身子骨还能动，要一直干下去，直到干不动为止。

4

一转眼，两家的孩子都长大了。

扳手的儿子十九岁那年参加了高考，成绩不理想，勉强达到专科的分数线。面对这样的结果，扳手不怪儿子，他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务工，对儿子疏于管教。

扳手在儿子读书期间，为减少愧疚，常常用钱来弥补孩子，养成了儿子花钱大手大脚的不良习惯，并沾染了一些臭毛病，抽烟、喝酒、打游戏，所以读书也就不求上进。

其实，扳手的儿子原来读书成绩并不差，是自己把自己给耽误了。为此，班主任给扳手打了好几次电话。扳手也没办法，毕竟一家人还要生活，只好在电话那头低声下气的请班主任多加管教。扳手的老婆呢，不是不管教儿子，是她根本管不了，一来儿子大了，听不进去劝不说，说多了还顶嘴，甚至懒得搭理；二来么，扳手的老婆把儿子看的特别金贵，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溺爱。

扳手的儿子收到通知书后，扳手的老婆让扳手请假回趟家，准备为儿子办升学宴。别看扳手一生精明世故，但对老婆言听计从。扳手的老婆电话里说了：虽然儿子读的是专科，但总比没书读好，怎么着也要庆贺一下，再一个，这么多年，自己家也没办过什么大事，光送出去的礼金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了，不如就此机会操办一下，要不然岂不是吃亏了。

扳手想想也是，回家后找到起子，请起子升学宴那天做收礼金的账房先生，起子满口答应，并送了礼金。

5

那一天的升学宴办的还算完满，包括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共有十来桌。起子掌管礼金怕出错，中午的酒席上没敢喝酒。

白天一切忙熨帖后，到了晚上，扳手把起子一家请到了家里。饭桌上，起子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递到扳手面前，说道：兄弟，这是今天的礼金，一共两万八千块，你点点。扳手一摆手，点什么点，自家兄弟还信不过呀，来，喝酒。说完，随手把装钱的纸袋递给儿子，让他到厨房交给他妈。

见扳手这样，起子也就不再坚持，两人在酒桌上喝了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喝完一瓶酒后，因为起子第二天还要早起去一家建筑工地焊接钢筋材料，于是，吃完饭一家人就回去歇息去了。

约摸晚上十二点左右，起子因为口渴起来找水喝。喝完水，他像往常一样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是起子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不管睡的再晚，夜里他都会起来看一下店铺的材料和工具设备。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就睡在一楼。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堆放在屋檐底下的一些铝合金材料等物件。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隔壁扳手家传来说话的声音。因为天热，窗户都是敞开的，夜深人静，屋内说话的声音听的比较真切。

起子以为扳手夫妻说私话，为了避嫌准备回屋关门接着睡。但隔壁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起子以为扳手夫妻要吵嘴，不放心，于是站在门边听了一下。

女声：怎么会无缘无故少一千块钱，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男声：你不用怀疑，肯定不是我兄弟拿的。

女声：我问过儿子了，他说他没拿，我相信儿子。

男声：行行行，别说了，不就一千块钱吗，千万不能让起子知道。

女声：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人品的问题，哼！

男声：不要说了，睡觉！

估计是扳手不再搭腔，隔壁随即也就没有声音了。

起子略一愣神，想想明天还要起早，于是关上门回屋去睡了。

6

那段时间，因为工地抢进度，起子太忙，天不亮就出门，有时候忙到差不多半夜才回来，也就没机会跟扳手见上一面。

直到工地上的工程接近尾声，起子才稍微空了些。

空下来的起子决定去找扳手，扳手家的门是关着的，他连续喊了好几声，才听见扳手老婆在屋里有些不耐烦的答声：别喊了，他不在家！

搁往常，这种情况下，扳手老婆一定会打开门，一脸堆笑的应答起子，这次却连门都没开。

起子在扳手门前怔了怔，轻叹一口气，转身回去了。

回家后，起子跟扳手打了电话，扳手告诉起子，自己因为是请假回来的，假期到了，那边老板在催，所以走的时候就没跟起子打招呼。

起子想问问那晚的听话内容，感觉不合适，本来是无意间听到的，如果说出来，反而容易误解自己在偷听他们夫妻说话，所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扳手呢，在电话里根本不提那一千块钱的事。

后来，他们又通过几次电话，但起子明显感觉到哥俩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一聊就聊个没完。而且，扳手也不再用视频聊天工具跟起子对话了。

再后来，哥俩电话也少了。偶尔联系，不到两分钟，双方就无话可聊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长，哥俩就基本上不怎么联系了。

7

起子虽然平常话少，但重感情。即便如此，他也没把这件事告诉老婆。

但起子的老婆还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起子老婆：起子，你说，那个一千块钱你到底拿没拿？

起子：怎么可能，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起子老婆：那我要去找扳手老婆，凭什么在外面诬赖你，败坏我们家名声！

起子：唉，做人问心无愧，只要你相信我就行了，问什么问，你一去的话，肯定要争吵，何必让人家看笑话，再说了，清白哪是吵嘴吵来的，算了吧，不要想这件事了。

起子老婆不是那种很强势的女人，而且很体贴起子。见起子这样说，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起子额头：你呀，你……

她知道，哥俩这种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关系，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起子心里肯定不好受，自此便不再起子面前提这件事了。

那一年的过年，两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动。虽然免不了碰面，但也只是礼节性的打个招呼。

8

其实，扳手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心里也明白，那一千块钱不可能是起子拿的，相处这么多年的兄弟，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但扳手拗不过他那个认死理的老婆，他也不想为这个小事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其实，“一千块钱”还有个梗。

扳手的小舅子二婚，扳手老婆准备送一千块钱礼金，结果扳手不同意，说又不是头婚，最后只送了五百。所以，扳手的老婆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恰巧礼金又少了一千，扳手老婆仿佛受了刺激一般，认定是起子私吞了这笔钱。

日子一长，这件事慢慢地就不再成为街坊邻居的谈资了。

扳手的儿子读大二暑假的一个下午，起子准备出门去给一家养猪场焊定位栏。一抬眼，看见扳手的儿子从家里出来，戴着耳机，低着头，眼睛盯着手机，嘴里似乎在不停地说些什么。由于他们家都在省道旁边，扳手的儿子只顾盯着手机，不知不觉的快要走到路中间。忽然，起子听到有急促的车喇叭声由远而近，起子循声而望，只见一辆红色后八轮奔着扳手的儿子疾驶，而扳手的儿子却浑然不觉。

起子来不及呼喊，一个箭步朝着扳手的儿子跑去。眼见车子就要撞上，起子正好赶到，说时迟，那时快，他死劲把扳手的儿子往旁边一拽，而起子因为惯性收不住脚，被后八轮的前脸右侧撞飞，重重的落了下来，然后又滚出去好几米远，后八轮的司机也慌了，急忙往左打方向盘，直至撞到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

满脸鲜血的起子随即被送进了医院。

一个星期之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扳手、起子两家人一直在医院守着，扳手趴在起子的病床上，嘴里不停地呼唤着“起子，起子”。而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忽然，扳手的老婆拉着她的弟弟走进病房，就见她弟弟双膝跪倒在病床前，低着头，哽咽的说道：对不起，起子哥，那一千块钱是我拿的。

扳手大吃一惊，仰起头，瞪大着眼睛问他老婆是怎么回事？

原来，升学宴当天，扳手的小舅子吃过酒席后就到牌场打牌去了，结果输了钱。晚上到扳手家想找他姐借钱翻本，在找烟抽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那个装钱的袋子。他顺手数了一千块钱装进口袋，打算晚上赢了钱后再还给他姐，没成想那一晚输得更惨，那一千块钱输了不说，还欠牌场老板几百块钱。由于在外欠债太多，这事他就一直没敢告诉他姐。

听完这些，扳手猛一起身，骂了一句：你个畜生！抬起脚，使劲朝他小舅子踹去。

蓦地，就见一滴清泪从起子眼角流出，随即，起子的双手顺着病床耷拉了下来。

初稿完成时间：2024年9月25日星期三，晴。

再次修改：2024年12月4日星期三，多云。